在中国书法史和中国绘画史上,书画同源的问题一直被艺术的实践者和理论家不断探讨而成为一个不断发展和完善的重要理论观点。在中国传统水墨画走向现代、中国现代书法思潮风起云涌的现实情境下,认识和探讨这个问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书法这种独具魅力的汉字造型艺术,是伴随着汉字的产生、发展而产生的、发展的。汉字是表音表意文字体系,最初是以象形符号的面貌出现的,而所谓的“六书”,也都没有脱离取象于自然界和社会生活的各种形象。这种以客观物象为造型基础的文字,亦可说是一幅幅简单的单线条画。在文字具有一定的绘画因素和表现能力的同时,人们也萌生了反映客观事物和自身感情的绘画意识。从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仰韶文化时期彩陶上的刻画符号和山东济南附近出土的龙山文化时期的陶器上的花纹符号来看,就已经有了中国最古老绘画的萌芽和雏形。
这些以象形字符为基础的中国早期绘画,奠定了后来以线条艺术为主要表现手段的中国画的基础,使中国画有别于以光影、透视、空间等为要旨的西洋绘画,而成为独具中国民族特色的画种。而文字在发展的过程中,图画性不断减少,符号的因素不断增强,甲骨文和金文已经具有了讲究笔画的严谨、繁简,结体的对称、均衡等等书法的形式美。汉字字体的演变,由繁到简,而书法艺术的内涵与技法,却由简到繁,凭借抽象性的点线运转,求得微妙迭见的变化+、成为造型的艺术。
对线条的重视和依赖,是中国早期绘画和书法共同出发点。为了提高线条的表现力,通过总结和实践,人们制作和改良了表现线条的工具—毛笔。蔡邕说:“唯笔软,则奇怪生焉。”从最原始的把兽毛和植物的纤维捆在树枝、竹管上书写,到秦代已知道把笔毛插入镂空的笔杆中,到汉代已经能够制作精良的毛笔,毛笔的性能不断提高。唐代白居易《紫毫笔》诗云:“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选一毫。”古人还发明、变革了与毛笔相配套的工具材料墨、砚、缣、纸等。张芝笔、韦诞墨、左伯纸,以及右军砚,这些由艺术大师或工艺制造师命名的的文房用品,都是书画史上重大的发明。因为只有在书写工具进步到笔心无核、墨中有胶时,书画艺术才具有大放异彩的物质基础,中国书法和绘画才有了共同的物质质介和支点。
这也是苏轼、赵孟頫工文画之风的重要前提。苏东坡有“书画本一律”,即书法和绘画遵从一样的道理、法则和趣味。赵孟頫提倡书画用笔同法,他在《题柯九思画竹诗》上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明王世贞《艺苑卮言》亦引前人“画竹,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之说。“笔墨”已超越了作画工具的含义,而是一种书画共通的“笔精墨妙”、“气韵生动”、“笔情墨趣”等等的美学评价。唐张彦远指出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自古画者多善书”,也道出了中国画和书法互为连理、枝干相通的特质。书法讲究中锋用笔,讲究方圆正侧、转折顿挫、力量与速度、节奏与旋律等等变化无穷的笔墨技巧。中国画有谢赫所总结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的“六法”,其中“骨法用笔”要求线条遒劲。中国画在用线上有千变万化的笔墨趣味,点是最短的线,皴擦等技法也是线的变化和发展。高度艺术性的线条营造出出神入化的造型为一体的艺术语言,也是构成了中国画所追求的意象、气韵、意境等魂质。成为东方绘画独具风格的代表。
中国画和书法就象两株深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的连理树,枝干相通,环抱相生,生生不息。任何无视这个事实的所谓“创新”都背离了中国画和书法的本质。把书法入画、画入书法这件事做好、做活才是中国画和书法由传统迈向现代的重要途径。
李苦禅曾说“画至为书为高度,书至为画为极则”。书法的至高境界,是出现了“画意”,正如南朝齐书法家王僧虔说:“神采为上,形质次之。”书法有龙跳虎卧、戏海游天等诗意画境。譬如张旭的草书具有如神虬腾霄、夏云出岫的美感。
书法绘画史也证明,画家书法对书法变革的影响是重大而明显的。另一方面,任何一个优秀的中国画画家也都会深知书画用笔同法的道理,从而精修深研书法用笔之道,从书法里吸取精粹,在书法中探求神韵。现代国画大师黄宾虹笔法特点主要有两点:一为中锋用笔,二为用书法入画。他说:“凡画山,山下必有水,欲其波上之整而理,故吾以斯翁小篆之法行之。”他在画自题道:“丰道生以书法入画,余用古籀写之。”以“小篆之法行之”,以“古籀之法写之”,这就是黄宾虹用笔奥妙所在。他从书法中总结出五种用笔之法,并把它用之于绘画。这五种笔法是平、圆、留、重、变。平者,即书法中如“锥画沙”、“折钗股”、“屋漏痕”等等,从而使他的作品饱满灵动,元气浑然。
画家以书法家的用笔经营作品,书家以画家的审美态度来研究书法,优势互补,互通有元,从而具有广博的艺术素养与丰富艺术想象,应是现时书画界面临的重要课题,这就不得不追本溯源到“书画同源”的这个文化共生现象。中国画的“笔墨”亦即是书法的“笔墨”。“笔墨”是中国书画的根本,放弃了数千年累积演进的“笔墨”传统,亦即放弃了中国书画艺术的独特性和民族性。在不同文化多元价值共同展现于世界艺术之林的今天,具有民族性的艺术无疑是独特而珍贵的,中国画画家和书法家对“书画同源”作进一步的认识,将会对继承传统的“笔墨”以及创造性地运用“笔墨”大有裨益。